作者:顾怡菲
某日登上家中阁楼,看见一沓沓泛黄的书籍尘封在多年未整理过的小阁楼上。那是黄昏时分,阁楼小窗斜斜照进一簇夕阳,金色光线下,亚麻色书面上的灰尘清晰可见。静默的景象恍若上世纪的一个神秘预言。
那些书是父亲的童年以及青年时光,它悬挂在藏着新月的乡间树梢上,跃动在黑黢黢夜色下的灯火中。掌灯时分,秋雨淅淅沥沥地下在乡间小路上,一盏煤油灯,亦或是一根蜡烛,把摇摇晃晃的老屋照得像一座在绵长秋雨中浮浮沉沉的小岛。久远的年代,昏黄的灯火便可撑起孩童简单的童年。他们坐在灯下,稚嫩、认真的脸庞被绰绰的光影照得熠熠生辉。孩童的天真和稚嫩,使他们在玩耍之后,更有一颗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心。而今学生不愿意读的教科书,都是那时学生一读再读的读本。而那时闪烁的灯火,不仅是乡间夜色中的孤岛,更是现代人心中的孤岛。以一个孤独的坐标之姿,小岛漂泊在茫茫的海洋中,与繁华的人间渐行渐远。
再过些时候,城市里的孩子依旧有关于书的温暖回忆。当世界尚定格在几条小巷的时候,街角的书店就是整个世界。放学后,总有小小少年背着书包走进老旧的书店,熟练地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当看到新来的漫画时,他会惊喜地踮起脚尖取下书架上崭新的书。少年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发出簌簌声,那是沐浴着金色阳光的鸽子扑扇着翅膀掠过天空时发出的声音,也是风吹过堆起来的枯黄树叶儿时的声音。这是时代变迁中不断上演的一幕短剧,不管文明如何汲汲于前进,总会有些人在某个时段停下来做一件安静的事。
后来,这些承载着期盼的书和读书时凝滞的时光统统都消失不见。
更多的畅销书被摆上了精致的书桌上。穿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快速地汲取着所谓处事经营之哲学。谁能想到,这个现代特征明显的中年男子,就是几十年前,那个削瘦清秀,沉默寡言,下雨天趿着拖鞋踩着泥巴回到灯下读小人书的乡村少年。冰冷的水泥藤蔓把城市裹成一个大大的茧,在茧里的人透过偶尔一现的四角天空看向外面,却依然会被灰蒙蒙的雾遮住视线。极目远望时,没有大片大片的林间绿松涛在风中起伏,没有连绵的水墨江山,甚至连窗前也没有绿枝探头。我们依旧在读书。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读书,心中甚至没有一点点对书的温存。然而当看到某些景象时,又使我惊喜之余深感慰藉。在人潮拥挤,大风呼啸不止的地铁中,拿着课外书的学生坐在角落里埋头读着书。柔软的书页驱散了地铁里灰白色的光,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僵硬线条、轨道磨擦传来的噪音统统被过滤掉,学生青涩的脸庞此刻庄严神圣。他不容任何打扰。
那令人敬畏的心灵洗涤仪式,尽管形式不同,但是在任何时代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像千年之前,当朝阳将出未出之时,天际鱼肚白渐变,雾霭朦胧,天光清冷,有君子如玉踏着山风而来,于山巅崖边坐而观日,豪情发,便诵读千古诗篇。再有夏日午后,清雅隐士手持诗书一卷,焚香默读,消遣世虑。窗前繁花几簇,案牍上阳光几点。炉香逐尘,轻烟缭绕中,溽热尽散,禅心晶沁如玻璃、云母,寂寂虚室里清凉一片。
一颗心唯有沉进虚无中,才能让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所以说不一定要有静默虚室,三山两水不可得也罢,我们仍可用一颗守静笃的心在冰冷的城市文明中营造一块属于自己的静读之地。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柔软的棉被上,你便懒懒地爬起来。在阳台或庭院中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与世界说声早安。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亦或一碗熬得香甜的米酒桂花粥,和着早餐一并下肚。搬来木椅坐在温和的阳光中,你携来一本小书,放在手边静静地读。拂过的微风吹得印有碎花图案的笔记本纸页轻灵翻动着。
这又是一个预言,预言着安静、平和的一天。
(来源:开云体育苹果版报1364期4版 编辑:肖珊)